落手三太公

是的，他们又相遇了。


11
 Erik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仍有些头痛，他瞥见桌子上的一堆啤酒罐儿，猜测自己昨晚是否是在为即将到来却与自己无关的情人节喝闷酒造成了现在宿醉后的不适。

 他已经和Magda分开好一阵，她很好，可他们的结果仍是和平分手。

 天空是近乎透白的明亮，这本来该是个平常的早晨，只不过Erik在看到自己车侧的划痕时狠狠愠怒了一下---或许是把老式轿车停在旁边的Azazel干的，他早该知道那个俄国佬的脾性。

 火车站处处可见粘在一块儿的男男女女...这也正是为何Erik一直认为情人节是个由贺卡公司杜撰出来的节日的原因，令人心情很难愉悦，Erik感受到一种本能的空虚。

 或许是眼前的景象太过碍眼，又或者他只是想把内心深处那份难以言说的寂寥填补一下，他在2016年的情人节看到对面的列车缓缓驶入，进而选择了翘班，几乎是跑着坐进了反方向的列车---开往温彻斯特的那一列。

 事实上Erik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他只是在早上睁开眼睛的那一秒觉得恐惧...也许他应该早点修好他的车。

 风有点冷，但二月的温彻斯特很美。不同于春夏之时能闻到甜味儿的空气或者繁盛的绿草如茵，现在的温彻斯特笼罩在一种寂静而空旷的氛围里，让人想起了淡薄荷的味道。

 Erik坐上一张长椅，然后从包里掏出他的硬封皮日记本---有几页被撕掉了，可他不记得自己撕过。

 这看起来像是他这几年第一次写日记。

 不必过分赞美沙粒，它们不过是小石子儿。

 不远处有另外一个正在小道上散步的人---棕色卷发，灰色羊绒衫，还有隐约可见的蓝眼睛...按理说这身打扮应该融进温彻斯特现在冷清的色调里，可Erik却意外地有些挪不开目光。

 他摆弄了一下围巾，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转开眼睛，低头继续写写画画。

 “如果自己能结识一个新伴侣就好了。”这个念头从他心底悄然升起来，他的余光继续注视着那个蓝眼睛的人慢慢踱过。不过这样结识对方的机会实在太渺茫了，因为他不敢跟不认识的人有太多眼神接触...也许他该回去试着找找Magda。Magda人很好，人好就够了。（She was nice，and nice is good.）

 快到中午的时候Erik走进路边的餐厅，他从那边一栋看起来废弃许久的大别墅走过来，那栋别墅莫名地让人眼熟。

 餐厅里的人不多，他挑了一张空桌子坐下，在下一个瞬间看见了斜对面那张桌子后的蓝眼睛男人---对方拿着一本书，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同时抬起眼睛来也看了他一眼。

 Erik有种画点什么的冲动，他又掏出了他的日记本。

 对方举起杯子给了他一个轻快的笑容。

 Erik捏着笔把目光强制固定在面前的纸页间，唇角不可抑制地同样微微弯了一些。

 为什么他会爱上每一个对自己稍加注意的人---Erik如是自问。

 下午的时候他们又站在了同一个车站。年轻的小个子在那头，Erik在这头。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一天之内次数过多的偶遇，似乎正在睁大眼睛向这头望。Erik不知为何有些许胆怯，他悄悄转过身面向车站另一边，好避开那束不容忽视的视线...可惜他的余光看见对方也学着他的样子换了个方向，然后继续望着他...Erik又转了个身。

 他们于是如此反复，像是在玩某种毫无意义的捉迷藏。

 在此期间对方甚至笑容明快的伸手和他打招呼，他的唇色看起来很是艳丽，在午后的明媚阳光里尤其如此。Erik用略显拘谨的手势回应了他...他猜自己脸上也挂着笑容。

 回程的列车上人很少，他们的位置仅仅相隔几排，而且是面对面地相隔，好像整节车厢也不过他们两个人的样子。

 “Hi。”蓝眼睛男人在他们第三次目光交错之时向他问好。尽管只有寥寥音节，Erik却听出了几分苏格兰口音。

 “什么？（Sorry？）”

 “我只是在说'你好'。”

“哦。”Erik抬手，有点紧张地说：“Hi...Hello。”

 “我能坐近点儿么？”

 鉴于对方一边走近一边问出这个问题，Erik觉得他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他还是说了句：“当然。”

 “那么你要去哪儿？”反身半跪在Erik前面座位的男人刚好对着他探出脑袋。

 Erik稍稍低头，说出了一个地名。

 “不会吧。”对方惊讶的神色像是加在那口洁白牙齿上的糖霜：“我也正要去那。”

 “真的么？”Erik有些为这句话感到窃喜，假如对方不是一个骗子的话。

 “太巧了...”蓝眼睛睁大了点，尔后更加专注地凝视了Erik几秒：“我认识你么？...或者，你去中心的书店买过书么？”

 “当然，我的书都是在那买的。”

 “那就对了。”对方一脸掌握某种终极秘密的打了个响指。

 “嗯...”Erik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但奇怪的并没觉得难堪，他看见对面的人摊手，语气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说：“我在那累死累活好几年了。”

 “哦...”Erik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也觉得这大概能解释那种空穴来风的亲密熟悉：“我觉得我能认出你。”

 “可能是因为我的着装。”

 “...嗯？”

 “我的意思是我的着装总是被评价老气，这可能就是让我泯然于众人以至于你认不出我的原因。”

 “哦，我觉得挺好。”

 “挺好？”

 “真的。”Erik为了让对方确信般又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唔...谢谢你，也是真的。”

 Erik笑了一下。

 “事实上，我本来没预料到今天会有什么偶遇一类的，我今天心情挺差劲...最近这段时间都挺差。”

 Erik想起今早起床时没来由的不安烦躁，赞同地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我今天状态也不怎么样...假如你想知道的话。”

 “真的么？”对方蓝得不真实的眼睛里划过某种兴奋，像是虚假的找到同类的喜悦---大概他们只是两个被情人节磨得失去耐性的单身汉？Erik暗自摇头，然后犹豫了一下开口：“我今天翘班来着，到温彻斯特。”

 “哦...”对面的人笑出了声，然后弯着眼睛说：“你看起来可不像这样的人。”

 “看起来？”

 “嗯...好吧...或许该这么说，我觉得你该是个严谨的人。”

 “不如说呆板好了，木讷也比那个真实。”

 对方又笑了，这回Erik看着眼前伸过来的手，耳朵里听到一个带着轻巧苏格兰口音的名字：“Charles Xavier.”

 “Erik Lensherr.”

 那双手和想象中一样触觉柔软。

 出车站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当Erik开着车看见路边在寒风中迈步的Charles，大概是人生头一次---他停住然后摇下车窗冲仍属陌生人范畴的小个子喊道：“上来么？我送你吧。”

 Charles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看起来在犹豫，不过最终绽开一个笑容快步跑了过来：“外面太冷了。”

 “没错。”Erik重新踩上油门，余光还停留在对方轻微冻红的鼻尖和几颗引人注目的雀斑上。

 尽管开车不聊天是Erik长久以来的习惯，不过听别人絮絮叨叨应该不算。

 如果这个小个子没有像个跟踪狂一样提前调查过Erik感兴趣的东西，那么他们确实有很多共同爱好...音乐，象棋，电影...那双蓝眼睛仍在侃侃而谈，熟稔和莫名的亲密简直快把握着方向盘的人淹没了。

 “到了。”

 Erik在Charles的指示下把车停在路边。

 “真的非常感谢。”

 “不用，这没什么的你知道。”

 “哦...或许，你想上去喝一杯么？”已经下车的Charles手上搭着外套，正半弯着腰看向Erik。

 这是一个邀请，Erik稍稍睁大了一下眼睛。

 “唔...对不起，这大概不是个好主意，我不该那么说的...”显然Charles把他显得略久了些的沉默当成了拒绝。

 最后的结果是Erik坐在长沙发里看Charles在橱柜间找饮料。

 “大概只有咖啡了...”

 Erik小幅度地扫视着整个公寓---不多么整洁，也许是因为那些随处散落的书本、CD还有乱七八糟的杂物。
 “别介意，工作使然。”

 Erik接过咖啡，摇了摇头：“公寓就该是这样。”

 “这么说你的房间也是如此？”

 “嗯...”他在思考是否应该告诉对方自己的轻微洁癖，然后他听见自己说：“当然。”

 “我经常觉得有点恐慌。”

 “关于什么？”

 “最近时常出现，像是有没有彻底地用好生命的每一分钟，每一次机会之类的。”

 “那看来我会被这个问题逼到跳楼。”

 “哈？”

 “毕竟我的工作是无聊的工程师...而且我每天在公寓和单位间两点一线，我觉得这该算是无趣人生的范本了。”

 “哦Erik别这么说。”Charles笑着坐到了他身边，沙发显得有点拥挤。

 他们也许又聊了半个多小时，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谈天说地。Erik只记得他们都在笑，而Charles的笑声和他的笑容一样让人刻骨铭心。

 “我要和你结婚，我知道我会的。”

 Erik回以一个哑然的表情，他明白自己的情绪很兴奋，那种之前从未出现在他人生里的兴奋。但他克己的谨慎仍旧在回忆他们是否在闲谈的过程中把咖啡换成了龙舌兰酒以致于肾上腺素激增造成了某种假象。

 Charles靠得更近了，他甚至把头靠在了Erik的肩头，巧克力色泽的卷发扫在他脖子上，带来轻微的刺痒。 

 “Erik，哪天你得跟我去看看结冰的查尔斯河。”

 “查尔斯河？Charles？”

 “唔...别笑话我的名字...现在河水都结冰了。”

 “听起来很恐怖。”

 “确实是。”Charles咯咯笑了起来，像是有人在挠他：“我们还可以野餐，晚上野餐很不一样。”

 Erik看见自己的手被属于另一个人的短手指缠住，感觉一半脑子浸在温软黏糊的思绪里，另一半脑子却在使劲把他从那里边拽出来。

 他从来不是一个缺乏自制力的人。

 “那听起来很棒，但...我想我该走了。”Erik稍微坐直了身体，Charles跟着从他肩上离开。

 “你该留下的。”那双蓝眼睛凝视着他，目光没有逼迫的意思，但可以看出来这是对方的真心话。

 “不...嗯，明天我还要早起...”Erik耸肩。

 “那好吧。”Charles帮他把外套从另一边的椅子上拿过来，又微笑着说：“我希望你给我打电话。你会那么做的对么？这样我会高兴的。”

 Erik无法忽视那种期待的目光，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同样弯起了唇角，回答了：“Yes.”

 Charles用签字笔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串儿数字。

 从大门出来就能体味到冬天，再明显不过的寒意。

 “打电话的时候祝我情人节快乐！”

 Erik回头，看见Charles的脸出现在二楼阳台那，他在笑。

 而他也在笑，他向他挥了挥手。

 路灯和平时一样昏黄，但在那些平凡的光丛中可以看见零星飘落的雪花。

 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节日，至少今年这个是。